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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终即始(全文) by钱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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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向

001.

当甲铁城开到雷霆驿的时候,这座驿站已经沦陷了。

在甲铁城到达的半天之前,雷霆的城防打开的缺口终于彻底崩溃,黑烟和卡巴内蜂拥而至,仅仅半天之后城里就基本没了活物,血液和尸体经阳光曝晒之后的腐臭和火焰没有完全熄灭、还处于燃烧中时发出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雷霆驿一夜间变作一座死城,卡巴内们一边嘶吼着一边在城内游荡,寻找着还没有变作它们同类的新鲜血液。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与卡巴内有关的事情都是这样,它们在一夕之间出现,迅速地席卷了整片大陆,丧尸一样地游荡着袭击或寻找食物。人们仓皇地四处流散,幸运的人们乘上骏城,向前到达安全的驿站,不幸的被同化作卡巴内,在机车轰响的声音中被甲铁城碾作灰飞。

所有的反应从一道细微的伤口开始。被卡巴内袭击的人,只要留下伤口就会成为卡巴内的同类、人类的异种,卡巴内的血液经心脏开始,涌向四肢百骸,最后占领大脑,到那时它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卡巴内,再不是人。

一名合格的战士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选择,拉响自决袋,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的时候用炸药将心脏化作粉尘,以人的身份光荣地死去。

他觉得没有人想要这种死亡。

雷霆驿的城主肖时钦在短短三个钟头间看着几乎所有与自己相熟的人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离开。他亲眼看着唯一的女孩戴妍琦拼尽全力刺穿了缠住她的卡巴内的心脏紧接着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自决袋按在自己的胸前拉响,接着是程泰,他赤手空拳地牵扯了四五个卡巴内的注意,最后玉石俱焚地拉响自决袋,然后是年纪最小的米修远,明明只有十七岁却毫无畏惧地说“城主,我也是个战士”,张家兴和鲁奕宁为了给肖时钦留下脱身用的武器甚至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合用一个自决袋。张家兴倒下的时候正好倒在肖时钦身边,他没有力气握住肖时钦身上哪怕是裤脚的任何一个部位,只能虚张着手指无言地看着他,嘴唇翕动。肖时钦懂得唇语,他读懂对方说得是谢谢,不是再见,不是加油,不是活下来,是谢谢。他当时不懂张家兴为什么要对他说谢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明白这是雷霆驿的战士们都想对他说的话。

肖时钦最后也没有用到那个张家兴和鲁奕宁费尽力气给他剩下的自决袋。他自己本来就有些身手,足够保全他自己等到甲铁城的到来,又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男人,手里还拿着据说可以射穿卡巴内心脏上的外膜的贯筒。令肖时钦感到意外的是,男人完全没有问他任何关于身份的问题就把手里的贯筒丢给他,还特别轻率地说了一句送你了,紧接着就看见他手持一个类似于圆筒状的东西冲了上去,在一群卡巴内间穿梭,一晃神就不见了踪影,他甚至连男人的脸都没有看见,甚至最后只记得有这样个人做了这样件事,连他具体的信息——哪怕只是身材——都没有记住。他本身就在机械的构造和使用方面颇有造诣,这样的贯筒也不是没有设计图纸,只不过从未想过付诸实践,所以当他看到它的时候也没有多想为什么会有人能做出同他所想完全相同的东西,只是觉得有了这他一定能撑到甲铁城开进雷霆的时候。他不是在怕,只是他还有东西放不下、没有想通,他只觉得他的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一同附在他身上的还有他那些至交、友人的命与灵魂。肖时钦尝试着将贯筒对准卡巴内的心脏扣下扳机。喷流弹从枪口射出,直接洞穿了卡巴内心脏的外膜。

于是他终于等到了甲铁城开进驿站的时间。跟在他身边的除了从多年之前起就同他在一起的副手方学才之外,除了几十个被误伤的伤员病号就再没有什么人了。

乘上甲铁城之前必须有一番严格的盘查,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统统脱下衣服进行检查,只要身上有伤口的就会被默认做卡巴内,不允许乘上甲铁城,哪怕是肖时钦作为城主也免不了受了一番刁难,最后还是拿上城中所剩无几的全部物资才乘上甲铁城。

这个年代的所有人几乎都有一种通病,踩在真实的土地上有种不安定的飘忽感,反而在甲铁城不断摇晃的车厢地面上才找到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肖时钦自然也不会例外。甲铁城在这个时代就代表着活下去的曙光——仅仅是曙光,还算不上是希望。

肖时钦和方学才两个人在乘上甲铁城之后被带到了驾驶车厢。因为身份的关系,甲铁城的管理者无疑会对他们有些特殊的优待——尽管甲铁城的管理者早在开往雷霆驿的路上就已经在一次黑烟的袭击中身亡。

驾驶车厢里只有两个人。看起来年轻一点的梳着整齐的中分黑发,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形象看起来更加放荡,因为忙于驾驶他没有注意刚刚走进的两人,从背影看起来他没有年轻人的冲劲,反而是历尽沧桑的气息。

较年轻的男人同他们交换了姓名。他说自己叫喻文州,又轻轻地指了指驾驶位上的男人,念叨了一句:“魏琛。”

“肖时钦、方学才。”作为还礼,肖时钦轻轻地鞠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方学才。一时间双方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默默审视着对方。他们都能看出来对方对自己的防备——但并没有敌意——他们都是明晰事理的人,这种时候敌意反而比来自于卡巴内的威胁还要可怕。

魏琛掏出马甲口袋里的怀表,翻开盖看了两眼,紧接着把手放到悬于车厢顶端的扳手上,用力地把它拉起来。他没戴手套,很少有驾驶员会有这样的习惯,肖时钦甚至还能看见在他用力时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如果忽略那些不和谐的、蜿蜒的青色,他承认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匀称而手指修长。最后他终于回头,点起一根烟,白色的烟雾有点模糊了他的面部,让人看不清晰。

甲铁城发出一阵阵轰鸣,缓缓地向前开动。

 

002.

喻文州在第三天把甲铁城的主钥匙给了肖时钦。

甲铁城上有很多事务都需要用主钥匙来做,非常简单地思考一下就会知道主钥匙在谁手里谁就是这趟甲铁城的管理者,肖时钦明白这是喻文州对他完全信任的标志。

“这趟甲铁城是从蓝雨驿开过来的,中途在百花领了一些资源补给,一路上辗转到雷霆驿也是历尽艰难,车上换了两次管理者都被卡巴内感染了,如今主钥匙在我手里也是身不由己。近来有幸遇见肖城主,就将钥匙托付给您好了。”喻文州的表情还是同往常一样笑得温和,仿佛他交出去的不是主钥匙,只不过是一把锅炉房大门的钥匙。

“蓝雨驿吗……你的家乡?那是卡巴内头一次出现的地方吧。”肖时钦接过钥匙,拿在手里摩挲。它刚刚从喻文州的颈部被取下来,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是的,在蓝雨驿的周边。那天晚上死了很多人,包括我最好的兄弟。后来还是魏队把我带出来——”他用手指向魏琛,“他救了我一命,那时候我才十六岁。后来我就跟着他在蒸汽锻造车间干活。所幸后来蓝雨驿的核心地带还是守住了,并且建了城防,但在甲铁城驶来之前已经彻底没有了。”

“很抱歉让你讲到这些。”肖时钦把钥匙上的系带挂在脖子上,让钥匙垂进层层衣料之中,紧贴着肌肤,“不过,按照你们的想法,甲铁城有没有目的地?”

“往北。”这次出声的不是喻文州。肖时钦在乘上甲铁城之后就几乎没有听到魏琛说过话。他总是紧紧地望着前方,重复着几乎相同的甲铁城驾驶的工序。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前方厚重结实的钢板就要被其洞穿一般,下巴上的胡茬好像不怎么经打理的样子,又给他平添了一份沧桑和锐利。

“往北。”他又说了一遍。这次他回过了头,让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先去虚空驿看一下,但我估计那里已经沦陷了。碰个运气吧,过了虚空驿就往东,不过要走很远,往微草或者皇风那边去,也不知道补给能不能撑得住。”

“算了,现在既然主钥匙已经交给肖城主了,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喻文州说,“我们还是不要多插手别人了。”

“就往虚空去吧。我人脉还是有一点的,现在离那边沦陷还有点距离……按我自己说得话,虚空驿的城防做得还是很出色的……至少要比雷霆驿那边能多撑一阵。”肖时钦斟酌了一下说。看众人也都没有异议,于是他掏出装在内衬口袋里的地图,在驾驶车间的地面上铺平,和喻文州一起拿笔商量着。

没过多久他们就遇上了经过雷霆驿之后的第一批卡巴内。

方学才“嘭”的一声把瞭望台的盖板拉下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剩下的三个人。肖喻两个人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半晌之后他回答说:“卡巴内。”

“不应该走这条路的,这里两边都是高处,很容易被卡巴内夹击到无处可藏。”喻文州皱眉。

“等一下。”肖时钦说,这样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停止了对于卡巴内的恐惧,将视线集中在肖时钦一个人身上,“我从雷霆驿逃出来的时候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家伙——当然肯定不是卡巴内,他给过我一个贯筒——至于那是什么和那是怎么弄出来的到时候再解释——总之,这东西射出来的子弹可以打穿卡巴内的心脏外膜。”肖时钦语速急促地说。

“那么,你们有谁枪法比较准的么?”他问,结果没有人应声。“抱歉啊,但是城主也知道我惯用冷兵器的。”方学才耸耸肩,表示他无能为力。

“成吧,那只能我一个人上了。”肖时钦检查了一下贯筒,确定它能够被正常使用而不会突然出个岔子玩个自爆或者卡个子弹什么的。毕竟是别人交给自己的东西,戒心总是还要有一点的。

在他们准备打开天窗出去的瞬间,喻文州拉住方学才,往对方手里塞了一把与普通匕首形状没有什么区别的匕首,只不过上面附着一层发着红色的膜状物,还有一道道流动的红色像经脉一样在匕身上闪着光。“上面的是卡巴内心脏的外膜。你拿普通的匕首去一定捅不穿卡巴内的心脏,用它应该会更有效果。”方学才点头接过。他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况且喻文州此时与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他们——或说对他和他们有害的事情。

“只有一把刀啊,习惯么?”两个人站在车厢上层等待前方卡巴内来袭的时候,肖时钦看了眼方学才手中的匕首,问他。

“还行吧,总要适应的。虽然这有点不太是时候。”对方眼睛紧盯着前方,他看见第一个卡巴内从两边的山谷上跳了下来。

仅仅凭借两个人的战力是完全挡不住一群卡巴内的,尽管那还不是所谓的融合群体——当然要是碰上融合群体这一车人恐怕就会在一分钟之内跑去见阎王。车上大多都是逃难的难民,基本上没有再能拉出来当战力的人,更何况他们两个此时也不是最佳状态。肖方两人都明白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拖延时间——最好还是等到有隧道出现将车厢上层的卡巴内全部击飞,以甲铁城此时的速度,这完全可以做到。

战斗的过程极为艰难。两个人虽然有着多年共事的经历,也有着对与卡巴内这样完全不懂得团队的生物来说难以匹敌的默契,即使这样他们的体力消耗也是完全负担不起,最后的最后前方终于出现隧道,整段时间长也不过十几分钟,可对于两人完全就像历经了一个世纪。承担了大部分跳跃和奔跑工作的方学才在从车顶下来时整个人都已经接近于脱力,半倚在车厢的壁上喘息,一边用被撕扯得不成样的斗篷抹去快要杀进眼睛的汗水。

他们成功了。进入隧道的一瞬间他们都听见一连串“嘭嘭嘭”的声音,期间还伴随着卡巴内难听沙哑的嘶吼。魏琛把机车的速度调到最快,以这样的惯性完全可以甩脱卡巴内——当然不及时减速的话很可能连自己也给甩出去。

一时间车厢里没人说话。这段隧道很长,而且前方还有连续不断的好几条。这段时间是给他们用来休整的,尽管那很短——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这之后他们还要扫清剩余的卡巴内,运气不好的话就是继续被一群卡巴内围攻。

“只要我们不会变成卡巴内。”沉默了很久的方学才突然抬起眼睛,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让众人都有点吃惊。所幸在座几人都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也没人控制不住回他一句“什么吗,莫名其妙”。

他们最多也只是拍拍他的左肩,然后对他说,别那么悲观,希望总是会有的。

我也不想这样悲观,他想,但是最后他把话头咽了回去,没有出声。

 

003.

没有人知道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甲铁城上的。

几人知道的也不过是头天夜里遭到卡巴内的攻击,利用隧道躲避了一下,再出去清理漏网之鱼的时候发现一个不剩,第二天上午喻文州去换方学才的班的时候发现男人盘腿坐在车顶,嘴里叼着一根烟,身后背着一把和旧时代油纸伞一个形状的东西,正对着喻文州。他就在交接的这几秒里出现,仿佛鬼魅一般没有人发现任何迹象。

“下去说话?”男人看了喻文州两眼,指了指身下的车厢。

“稍等。”喻文州单手攀着扶手,脚踩着梯子的脚踏处探头向下,好像在和下面的什么人打商量。过了几秒他又攀上来,对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等两个人都踩在甲铁城不断轻微晃动的地面上时,最先开口的是魏琛。

“不做个自我介绍啊?老叶?”魏琛说,这样的语气听起来就像跟一个相熟很久又多年不见的人拉家常一般。

“你俩认识?”肖时钦轻轻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时候他应不应该放松——凡事都可以从两种角度来解释,只不过这次碰上的如果是坏事就明摆着要他们的命——机车手可是骏城运行最重要的一环。

“算是朋友吧……当年坑我八百回快有了。”魏琛说完翻了个白眼。

“哪有坑你?”

“卧槽把我一个人丢一群卡巴内里还不叫坑我!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好么?”很明显的,魏琛前几天营造出来的所有形象就在这几秒钟之间化作乌有,不过他还是很识时务地结束了这场颇像中学生吵架的对话,背面大家用拇指指着男人,“这人,君莫笑、叶修,卡巴内瑞。”

“卡巴内……瑞?”

“对,卡巴内瑞,拥有卡巴内的心脏却不是卡巴内。”

“那有什么差别吗……?”肖时钦问。作为甲铁城的管理者他要确定这个人是否安全,毕竟他要为全车的人的生命负责。

“啧,差别自然有。”前面的路段不需要他怎么注意,魏琛索性停了驾驶的动作将甲铁城的速度保持在安全位令它自动向前,回过头来点上一支烟说,“在卡巴内瑞的身体里,卡巴内的血流经了脖颈以下的所有部位,通过一种方式在颈部控制它,抑制其流向大脑的趋势——也就是说,还能保持清醒状态,同时身体各方面的机能也会有一定变化,战斗力量的各种提升最为明显……”

“——然而,他们有着与卡巴内相同的心脏和所有需求,包括对人类的新鲜血液。”叶修换了一下坐姿,随意地接了魏琛的话。

“不过老魏啊,你也挺能装的。”

喻文州突然就站了起来。“叶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的手臂此时正撑在驾驶台上帮他保持平衡,上身白色的衬衣袖子因为动作被稍稍往上带了一点,手腕上打好的绷带露出了短短一截。

“小喻啊,我什么意思,你也是明白的,又何苦装傻呢?再怎么讲这样的话也该肖方两位先生来问最合适吧。”叶修耸耸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掸了掸烟灰。

肖时钦和方学才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陷入争执的三个人。最后发话的还是魏琛。

“不过卡巴内瑞而已,承认就承认,又不会死人。”他挥挥手,没有明说但是出人意料地居然也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

“魏队——”

“成了成了别在这磨叽……小子,你要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得让人知道,不过卡巴内瑞,后头那群要是没脑子到把机车手干没了,谁带他们装逼带他们飞?”

车厢里一片沉默。最后开口决定的还是肖时钦:“要不然,把魏先生是卡巴内瑞的事情瞒下来……但叶先生的事我想还是有必要告诉他们的……你们看呢?”

“小子你挺识大体的,有前途。”叶修抬眼扫了他一下,把烟头在地上按灭,“就这样吧,我的事情我自己和他们解释。”

他们都各自调整到了最舒服的姿势。魏琛继续转回去,前面有一个弯道需要他控制甲铁城。

无论如何,卡巴内瑞也有人类的情感——只不过是异类而已。然而谁也不知道这趟行程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或许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一只愚蠢的小鸟试图填平整个东海一般的徒劳。

 

004.

甲铁城上的人们在第二天的清晨得到了这条消息。

谦逊有礼、为人温和、机敏可靠的原雷霆驿城主肖时钦通过广播告诉他们,甲铁城将留住一个卡巴内瑞——当然他也有解释这个名词的意思。

人群里一片哗然,不久传来一阵议论纷纷,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抗议的浪潮与声音逐渐连成一片,统一起来声势大到仿佛要将甲铁城整个掀翻。

“套路。”将斗篷铺在地上,躺在上面补眠的方学才好像无聊一样地翻了个身,脸朝外躺着,顺便翻了个白眼。

“你多躺会吧,少讲两句。”肖时钦半蹲半坐在他旁边,手背轻轻碰他的额头,“烧还没退下去。你不行的话就多歇两天……”

方学才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声。他打头天夜里就开始起高烧,现在他觉得心脏收缩舒张得极其快速,这样的速度使他有点喘息不动。

“那倒是,拼上命也得和城主您多讲几句。”

“会不会讲话,说这样的事……”

方学才没有接茬,他又翻了下身,衣料摩擦带起了一阵窸窣声。

叶修在这时自己打开了广播,等肖时钦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讲了有一阵。喻文州想上前阻拦但是被魏琛拉住制止。“让他去吧,你得相信他。”

“……我保证我会在驾驶车厢里不会出来……你们再不相信谁也应该相信肖城主和喻先生……同时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也会护卫甲铁城的安全……”车厢中的人们听见那个名叫叶修的卡巴内瑞这样说着,广播里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使他的声音有点失真。

“卡巴内瑞的力量不容小觑,关键是卡巴内瑞想将其用在哪一面。”最后一句话从广播里传来,没有任何杂音。奇异的是他们竟从这里听出了一种让人完全可以放心将生命交付的力量。在他出声的一瞬间突然高涨的抗议声在这句话最后一个转音落下之后突然就销声匿迹。肖时钦从驾驶车厢出去到后面的车厢查看,回来的时候死盯着几个人看了一阵。直到所有人都觉得身体有点发麻的时候肖时钦才挪开了视线,声音好像难以置信地开口:“他们同意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两眼,无疑目光中都带着惊诧。只有叶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其实对您来说让他们信服也是很简单的,叶先生。”喻文州依旧在微笑,眼睛稍微眯起来。是他惯有的表情。

“怎么说呢……叶先生当时所讲的话不知为什么会给人一种完全可以信服的感觉。按道理讲我们在当时的情况下完全不可能信服一个卡巴内瑞——叶先生也说了卡巴内瑞与卡巴内有着相同的心脏、相同的对血液需求——当然这点喻先生和肖城主都有说他们会负责提供。现在想一想吧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毫不避讳地把这些说出来,没有丝毫的藏掖。也许正因如此我们看出了他对甲铁城的态度与感情,所以我们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当年代表后面车厢所有人对肖时钦表示愿意让作为卡巴内瑞的叶修留下的姑娘在七十年后说,当年她仅仅二十出头。如今年至耄耋的老人这样说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时间所有的流逝都被她化作打磨用的道具将她所有的棱角磨平。

她不是什么不可缺少的人,亦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可回忆的情态挂在她脸上,明明摆摆地陈述着她不容置疑的亲历者的身份。

不过再怎样讲那也是七十年后的事情。甲铁城带着一车不知终点、不晓归途的人向前驶去,离他们正前往的虚空驿还有半日的路程。

没人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005.

半天之后他们到达了虚空驿。

虚空驿几乎是所有驿站中保密工作做得最出色、最成功的。要论一个“最”的话它也应该是整片大陆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当然不是在说它有多薄弱多不受重视——恐怕就连虚空驿里的居民都不知道这座城的所有底细。当然虚空驿最令人敬佩的一点是,在这种人群思维无比敏感的情况下让居民都不知底细,居然也没有任何关于管理层级怎样怎样危险、亦或是城主是卡巴内这样的传闻。

所以在甲铁城拐过一个弯,驶到将将好能看到虚空驿高耸的城墙时,没人发觉里面竟然已经是人间炼狱的样子。“所以说保密这种东西吧,有时候做太过反而成了累赘。人都搞不清你里面什么样子,出事了也没人知道,搞什么神神鬼鬼的”。叶修后来这样说,虽然不好听但也是毫无疑问的一针见血。

甲铁城驶到城边护城的一段断开的铁路都没有放下。这时几人就已经觉得虚空驿里出了事,只不过还是无法用料定来形容。叶修自觉地下了甲铁城,用绳索过到断桥的另一边——所以说卡巴内和卡巴内瑞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从智力上到感情上,卡巴内瑞都比卡巴内更像一个人,当然,这个更字是明显甩出十条街的程度。他到那边扳过了操纵的扳手,断开翘起的桥面缓缓下放,他也没有上甲铁城,直接取下背后那把看似年代久远的伞,用右手握住垂于身侧,径直往着城里面走过去。

甲铁城顺着连成一体的桥面缓缓开进驿站。所有人被告知不可下车休整。纵然他们对此有诸多怨言,但好歹都是些头脑清醒的人,明白禁止下车显然是因为驿站里出了问题,他们显然也是相信肖时钦的,也没有人提出意见或是做些逾矩的事情。

几个人下了甲铁城。魏琛没有跟来,留在甲铁城上怕是有什么意外出现,也好见机行事,留给他们应变的空间和时间。

三人到达站台的时候没有看见哪怕是叶修的一个人。他们觉得奇怪,按说骏城所及的驿站城主一般都会亲自来迎,可此时不但不见城主的影子,就连只鬼影也没看见。他们只能接着往外走,走到站台外的时候他们看见两个人颇为狼狈地走来,距离近了他们都能看见那是叶修和虚空驿的城主李轩。半路上有一只卡巴内拦路突然向他们攻击,叶修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其挑开并击碎了心脏。肖时钦看着迅速地眨眨眼,动静小到就连因为高烧而身体疲软半撑在他肩头的方学才也没有一点察觉到。

“虚空驿被卡巴内入侵了……当然各位也都看见了。卡巴内是从上一趟驶来的骏城上下来的,单单是我们虚空驿自己的城防是完全无法抵挡的,关键在于调动城防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总之现在虚空驿是守不住了,城里的战士们还在和卡巴内战斗,我讲完这些也是抱歉不能再奉陪了。城里的物资都移到了指挥塔的下面,找几个人去把它带上吧。恕虚空驿无法让您多留,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诸位保重,”李轩言简意赅地说,他也不愧是以处事冷静镇定而为人知的虚空驿城主,危急时刻也能保持这样的理智和条理性,换做普通人这样的场景将这一段话恐怕用是要比这多一倍的时间才能讲清。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四人的面孔,长长出了口气仿佛要有什么寄托一样开口,“活下来。”

他们都明白。肖时钦自然也是明白人,但他还是意思意思问一句:“李城主真的不随我们一同上甲铁城么。”

“不用了。虚空驿的战士誓要用生命守这城池,城在人在,城亡我亡。我作为城主,自然也是要同他们一样的。”李轩目光回到肖时钦身上,就像是平常聊天一样看着他,但说出来的却是决定死亡的话语,“城里的物资都在指挥塔的下面了,肖城主把它们带上吧。”他用食指的第一个指节指了指指挥塔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

他在转身向外走之前又用深刻的目光看了四人一遍。最后他举起右手虚握成拳,大臂平伸,小臂与大臂成九十度角指向天空。李轩说:“六根清净。”

“六根清净呐,自从上了甲铁城就再没听过了。”方学才注视李轩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抱有什么心态地感叹,“果然只有战士才会记得啊。”

 

006.

甲铁城驶离虚空驿后仅仅半天有余就收到城主用特殊方式传来的消息。一片衣角布上扭曲的符文逐渐变成几行文字告诉他们虚空驿沦陷的消息。衣角上有着明显的焦灼痕迹,显然是自决袋爆炸之后留下的痕迹。

肖时钦捏着这片衣角,没有出声。最后他不动声色地把它团成一团,再张开手看着衣角化作尘埃在风中飘散。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李轩特意留给他一句话——直到衣角最后一个传到他手上才显示出来——让他摸不清头脑。

一行字这样写着:“我相信虚空所有人的选择都是正确的。”

肖时钦看过之后也只有沉默。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清楚总归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大概一个钟头之后他看见方学才一个人站在甲铁城外狭窄的走道扶手上面时他也没有那么的惊讶。他只是完全没有一点城主架子的,就像是在和多年老友谈笑一般地说:“学才啊,快下来吧。你还烧着呢,这么站着出事了怎么办。”

方学才高烧不退,有一阵子甚至连神智都有点迷糊,直到如今身体发虚得也是一直打颤。不过出人意料的,他在细细的一根杆上站着完美地维持平衡,现在居然一点战栗的意思也没有。

方学才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不是能力最强、最出色的战士,但最基本的功课他总归是要会的,而他现在无论怎样都无法使自己的心跳稍微慢下来哪怕一点。他完全听得见自己的心脏迅速而有力的跳动,但这个力度已经大到甚至使他心脏的肌肉组织都有些承受不住。

有点痛啊,他想。

他明白自己正在逐渐变成卡巴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过程在他身上过得异常的漫长。从左肩上因为少一把匕首而露出空当留下一条伤口到如今卡巴内的血液奔涌着涌向脑海足足过去了四天的时间。而且在这四天里他的蛰伏期也不像普通人那样丝毫看不出端倪,高烧不退反而明摆着他体内的异常。他本来也没有在意什么,只不过是想着把甲铁城安全地送到位,能多帮城主担着点,但显然的,以他现在的状态,距离彻底变成卡巴内不会远了,有些事情总归是瞒不住的。

他的心脏正迅速地收缩和舒张,他解开半边衣服看着左胸前一片泛着亮光的红色。那是卡巴内的心脏外膜,现在已经均匀地覆盖了原本正常的器官。现在卡巴内的血液正向他的大脑输送。

“砰、砰、砰”。

他在心脏跳动发出的在他听起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转过身,对肖时钦说:“城主,你也看到了。”

“砰、砰、砰”。

振聋发聩的声音太大,他得仔细辨认才能分辨出肖时钦的声音:“怎么回事?!”

“砰、砰、砰”。

“城主,我即将变成卡巴内。我会用自决袋自行解决的,不会给您诸位再添麻烦。”他这样回答着。

现在他感觉眼前都已经笼罩了一片红。透过那片红色他能隐隐约约地看见肖时钦和闻声赶来的喻文州的身影,但也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比周围颜色稍深的轮廓。他不知道肖时钦之后有没有再说话。他的听觉系统完全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充斥,他也看不清对方的嘴唇有没有再做什么动作。

他只能在各种混乱的空隙中用自己的意志再憋出一句话:“肖哥,以后恐怕是再也说不上话了。”

接着他解开绑在腰带上的自决袋,按在心脏的部位。左手按住,右手拉绳,毫不犹豫地往前拉拽,接着听见“砰”的一声响。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摔出甲铁城,落向不怎么宽的、铁轨两侧看不到谷底的深渊。

一个战士最标准的死亡方式。

他看不见,肖时钦伸手想要拉拽,却在半路停止,从过道上仰望着他向后栽倒。阳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外膜,金黄色的,衬得他有种壮士断腕的美和决绝。

心脏被震碎的一瞬间一切混乱都停止了,心跳声、嗡鸣声,所有干扰着他视听的一切全部消失。

哎呀,像我这样可是算不上什么壮士断腕的吧,要是有这样的自觉,我早该这样,又何必等到如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这样想着。

肖时钦走进车厢,把贯筒掏出来递给叶修。“八天之前是你给我的吧,现在还给你。总共就用了两次,你拿走吧。”

叶修抬眼看着肖时钦的脸:“小子机灵啊,居然认出来是我。”

“你在虚空驿挑飞那个卡巴内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动作、速度、力度,感觉都和雷霆驿沦陷的那个晚上是一模一样。跟着这趟甲铁城四五天的感觉很累吧。”肖时钦说着,又把贯筒向前推了一点,“诺,还给你。我不需要了。”

如今所有需要我来守护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还留着它做什么。肖时钦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如今最需要遏制自己情绪的人是他,身为甲铁城的管理者自然不能在情感上出一点纰漏。

叶修没说话,接了贯筒用一块白布擦拭了很久。

“很有意思啊,到现在我们四个,所有人都失去过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

 

007.

甲铁城开到微草驿的途中依旧遇见很多艰难险阻,在应政府邀请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两位老人对此也毫无兴趣,并没有多做赘述。

在甲铁城开进微草驿的头天夜里叶修就像他的出现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就像被他自己抹杀一样,除去甲铁城上还幸存的所有人似乎就没有人记得这一号人物的存在。

魏琛的离去是在甲铁城开进站的当天。下车检查是否可以进入驿站的时候他毫不避讳地坦言了自己卡巴内瑞的身份。这个犀利而沉稳的中年人扫视了一圈拿枪指着他的人,耸耸肩就像平常告别一样的说:“再见,放心我不会再回来的。”接着他拨开人群,走向甲铁城的方向。他没有开着它继续前行或是什么,他顺着甲铁城身后长长的轨道向着出城的方向往外走,喻文州也没有阻拦,他似乎只是在目送,看着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昏暗的日光中。

至此,再无交集。

卡巴内在他们抵达微草驿的那一年就如同他们的出现一般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人类的所谓专家战战兢兢地做了好久的研究也没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产生了这种介于人与怪物之间的丧尸和他们突然之间的出现和消失。

肖时钦和喻文州再见的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之后了。

七十年之后政府请来当时幸存的老人,作为后世流传的奇谈的主人公他们也自然在列。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也只能无奈地一笑而过。他们平平淡淡地讲过整件事,平静得就好像这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结束之后两人相约去饮酒。两个年逾九旬的老人在破旧的小酒馆里对坐,平添一种悲哀苍凉。

酒至半酣他们又开始回忆,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过一遍刚刚陈述的故事。当年浓作烈酒的爱恨情仇、少年轻狂如今都被岁月荡涤得如同一汪清泓。

肖时钦喝干净杯底最后薄薄的一层酒,咂咂嘴说,最后我们得到的无非也只是开始而已。

喻文州放下喝空的酒杯,在桌上磕出轻轻的一声响。他点点头。


end

 @吃土哒钱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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