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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向

张新杰实际上并不喜欢他这份工作。因为专业的原因他在精神病康复中心里很受欢迎，但他还是觉得夜班这一项工作非常地破坏他精心制订的作息时间。然而很不幸的，他在去新单位报道过后的头一天就赶上夜班。

坐在前台的姑娘留着长卷发，长得不算貌美如花却有一种成熟的风韵。她显然是有些困倦的，甚至趴在前台的桌面上，张新杰在那里站了有个十几秒都没有发现。最后等她抬起头来看过张新杰的工作证，他这才发现这姑娘穿的也是护工白色的工作服。

姑娘不算矮，她站起来稍微抬头看了张新杰一眼开口。“张新杰？”看他确认，她继续自我介绍说，“初次见面，我是楚云秀，云端的云，秀丽的秀。”

“幸会。”张新杰说着。

“好了不啰嗦了，先带你进去。”

张新杰跟着楚云秀一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的灯是那种亮眼的白色，白中有点泛蓝，打在墙壁和地面上给人一种浑身不适的感觉。张新杰轻微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这能让他的不适稍微缓解一点。

“不舒服吧。”楚云秀说，“不知道上边是抽了什么疯。别介意了。我们所有人最开始都是这样的，适应就好。”

“难道这就是他们对这些人的印象么？”张新杰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嗯？”楚云秀走在张新杰的前面。她没听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这样回应一句让他再讲一遍。

“没什么。”

楚云秀也没再多问，她带着张新杰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她向里推开，是一间类似于办公室的房间。一台电脑开着，画面上看起来像是监控录像，男人靠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给人毫无干劲的感觉。

“云秀啊，我能走了吗？再不走我女朋友就要跟她学弟跑路了啊啊啊——云秀你得负责——”男人转过来，毫无形象地对楚云秀这样说着，一边做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看起来依旧是生无可恋的。

“卧槽郑轩——行行行你赶紧走吧赶紧的，女朋友跑了也别来怪我。难得有个姑娘不嫌弃你的......”楚云秀一脸无语地着男人，对方没有等到她把话说完就已经迅速地出了房间门。

“就那个，刚走的那个，郑轩，懒癌晚期，难得交了个女朋友，成天在单位秀恩爱......呃，远程的，虽然人姑娘也来过这边一回。”楚云秀顺便坐在了之前郑轩用过的椅子上，转了半圈面朝电脑一边扫视着各个房间里的情况，一边对张新杰介绍，“诶你别说人姑娘还真是不错诶，难得能忍得下他，我看整个就像在给他当妈......诶那姑娘姓啥来着......好像是于吧，干勾......”

楚云秀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对着屏幕笑了。张新杰对八卦倒是不怎么感兴趣，这时看见楚云秀这样反应以为哪间房出了什么事马上凑过来。楚云秀伸着食指对着屏幕，指甲在上面点点：“你看轩哥儿大半夜又不睡觉。”张新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从窗外投注来的一点光亮让他看见黑色的人影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显然是醒着的。

“走吧新杰，跟我走一趟。”楚云秀顺手关了界面，带着张新杰往外走。

她在一个有点偏僻的拐角处停了脚步。拐角再往前短短的一截走廊上只有一扇门，现在它紧闭着被阴影挡住大半，让人看不清它本身的颜色。张新杰只能看见门边的墙上向外支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第四病室”四个大字。

“请吧新杰——”楚云秀有点调皮地看向张新杰，眨眨眼显然是拽他下水的意思，“轩哥儿其实没那么丧病，别听那群小子乱讲。”她估计是怕张新杰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但显然这只能让张新杰更加疑惑。

他也不好推辞，所以只好抱着必死的决心深吸一口气，以壮士断腕般的勇气推开门走进去关上门。周围一瞬间变得黑暗让他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只能等着它们慢慢适应。

黑暗中他听见有人启齿。

“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全是虚空。

“我见日光之下所发生的一切事，看哪，全是虚空，全是捕风。”

他对于宗教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但这个声音只能给他一种如同其所诵读的内容一般的虚空。作为同专业的高材生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可张新杰不是一个走寻常路的人。“虚空对于你而言是什么？”他问。

“一切。”对方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你要是想开灯的话可以打开。”

张新杰从善如流地开灯，白色的光自天花板上洒下来将整间房照亮。床上盘腿的男人定定地看着他。张新杰说不清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就像普通人一样却又给别人一种特殊的感觉。关键在于他的眼睛。有一瞬间他的瞳孔仿佛死人一样涣散，让人看着就像见了鬼一般。不过整个过程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的眼睛又完全像常人一样，只不过那双眼要比旁人显得黯淡。

“从一个人的角度怎样能历经一个国家的历史？”李轩——他的床头写着他的姓名——问。

张新杰很快地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而不是自言自语。“如果这个人就是一个国家。”他这样回答，他不是一个走寻常路的人。

“你很有意思。”李轩眯起眼睛笑，“我挺喜欢你。”

“那还真是多谢——”

“我有点困了，麻烦给我几片药或者给我打一针？”李轩笑着对他说。

张新杰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安眠药，拧开瓶盖倒出两片给他，然后帮他床头的水杯添满水。“晚安。”他说。

李轩冲他挥挥手，嘴唇抿紧着没有发出声音。

楚云秀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她从靠着的墙壁处站直，问他：“感觉怎样？”

“挺好的。”张新杰回忆着过去的一两分钟，“没什么不对的。”

“行，你比我厉害。”楚云秀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拨弄到肩后面，叹服一般地摇摇头。

后来张新杰也没有什么单独和李轩交流的机会。这一个多月张新杰在这里过得安稳的很，连平时常有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曾出现。“新杰比较厉害，拿去当活体平安符好了”，郑轩——他女朋友最后也没有被学弟拐走，他们两个订了婚，现在婚戒戴在无名指上动不动就闪着圣光——这样说。

直到一个多月后李轩用不知从哪里拿到的手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问张新杰：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好老套的问题，张新杰想，可他就是给不出答案。他甚至不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多月也没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今天是不是突然就脑子抽了筋想着要自杀。楚云秀和郑轩还有另外一群护工都随着赶了过来，他们也只能站在张新杰身后观察着形势。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枪声打破了沉寂，李轩手中的枪射出的子弹直接贯穿了他自己的太阳穴。

红色的血液混着脑浆从创口处往外流。张新杰被楚云秀拉住右手：“让他去吧。”

他没有接话，平时打理整齐的刘海此时下垂着，挡住眼睛。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全是虚空。”他说，旁人听来莫名其妙。

盖才捷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是他来这家康复中心的头天。夜班，他被楚云秀带到第四病室的门前。

他打开门，仪容仪表端正整洁的男人盘腿坐在床上。男人推推眼镜，像是背诵一样说：“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全是虚空。”

“我见日光之下所发生的一切事，看哪，全是虚空，全是捕风。”

盖才捷接口。

end

 @吃土哒钱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