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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伞修
Part 1
“你迟到了。”
叶修推开面前一扇老旧的大门,无数细碎的灰尘被扬起。阳光直直地照进房间里,映出空气中一片疏密不一的反光颗粒。他挥挥手驱开了些许,然后迈步走进去,正看到张新杰轻拉了一下袖口遮住左腕上的手表,然后放下了手臂说到。
“路上堵。”
叶修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他并不是什么不守时的人,不过路上堵多久又不是他能够控制的,总归是人算不如天算。
“可算是能抽了,公交车上忍了一路。”
他拍了拍方才在门口落到身上的灰,让它们重新飞舞在空中,不小心呛到自己咳嗽了几声,边咳着还不忘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上。
张新杰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想了想决定还是放弃控制那人的烟瘾。要是能控制,他早就戒了,不想让他抽烟的人难道还少吗?
“小心点,仓库里可能还有易燃物品。”
不控制归不控制,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只是没想到这话竟相当管用,叶修又深吸了几口后就把刚点上的烟灭了。要是真点着了什么,可不止是给自己添麻烦的问题。叶修自认没有为此负责的兴趣,便只好为此牺牲一下。
“知道了,说正事吧。之前小喻想的那个案子你又有什么看法?怎么不叫上小肖一起说说啊。”
叶修往里走了两步,也没想着要带上大敞的门扉,就这样四处打量。
昏黄黯淡的光线,斑驳油腻的墙壁,破损浑浊的玻璃,还有随处可见的纸屑、布片、灰尘。无论怎么看,都绝对不是张新杰会愿意选择的地方。
“小张你咋想的,找了这么个地方。和自己过不去啊?”
“时钦和你对不上时间,我约了他三小时后,在其他地方。来这里是因为里面有一个房间和文州塑造的现场比较接近,可以模拟一下。还有,我没有洁癖。”
张新杰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一边递给叶修一个手电筒一边回答了,连同对方的调侃一起。两人沉默地向仓库深处走去,沿途满是已经辨不出颜色纸箱麻袋,零零落落地在路两侧堆放着,时不时还出现在二人的正前方。就这样一通七拐八拐地往深处走着,穿过了不知多少道门,终于来到了一间狭小阴暗的屋子。
“就是这里了。”张新杰停了下来,拿出几页写满的纸,分出一半递给叶修,“我后来又让文州补充了一些细节,顺便画了示意图。”
“啧啧,小喻画技不错嘛。”叶修点评了一句,快速翻看着纸上的说明,然后视线停留在了末尾的示意图上。仔细地看了一遍后,指了指偏左的一部分,“这里是那边的房间吧?咱俩分开布置?”
张新杰点点头,认可了他的提议,接着从背后的双肩包里翻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需要用到的东西应该都在里面了。”
清点了一下袋中的物品后,张新杰把袋子递给叶修,自己走向了隔壁房间。
约两小时后,两人布置好了现场。
“我该去找时钦了,”张新杰看了看表,“你也和别人有约吧?”
“没事,直接叫他到这边来了。我先看看,你回来咱俩再商量。”叶修说完打算往回走,又被张新杰叫住。
“我不一定还有时间回来,短信交流吧。”
“行吧,那你走好。”
送走了张新杰,叶修慢腾腾起身移到附近一间屋子,在纸箱沿上坐着等喻文州赶来,也不怕他找不到房间。他给他发的短信上说的是到了告诉我,我吼一嗓子顺着找过来就行。而实际上,不久后他也的确收到了喻文州发来的消息。
叶修从手机里翻出喻文州描述案情时的录音,调成最大音量循环播放,然后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大约过了5~10分钟的时间,喻文州出现在房间的门口,手上还掸着落满灰尘的屏幕。
“挺快的啊,不会是来过这边吧?”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把音频暂停,之后收起了手机。
喻文州笑笑没说什么,也收了手机坐下反问:
“不是说你喊一声?就这么变成我了,还以为撞了鬼。”
“小喻啊,做人不能封建迷信。”叶修耸耸肩随口说到,喻文州也没想听他正经回答,就接着往下问:
“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就聊聊前两天你想的那个案子,问点细节。”
叶修闭口不提张新杰跟他说过什么,就拣张新杰问过的问题里面他认为有点用处的,再加上一些他自己关心的掺着问。喻文州随听随答,偶尔顿一下也会立刻再接上。
“先就这些吧。”
叶修拿了根烟,也没点,就在嘴里叼着。
“我说小喻你不会就是干这行的吧?案子编的这么溜,其实都是你的计划,和我们讨论是为了确保不会被侦破?”
“怎么可能……”
喻文州笑的一脸无奈。
“这算是诽谤吧?不怕我回去告你?”
“那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灭口啊?”叶修笑了笑,“无凭无据有什么可告的,本来也就是个玩笑啊。”
喻文州仔细地观察着叶修,他还是那副懒散的表情,似乎刚才那句话的确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
“也是,你要犯罪我们怎么活,还不得终日人心惶惶。哎小喻你可想开点,别哪天真杀人放火去了。”
“不敢当。”
喻文州笑了两声说到。
“你不如当个警察吧?这么关心人民,堪称社会栋梁啊,说不定还能评上感动中国?就算我干了这些事,你也能把我绳之以法。”
“算了。规矩太多,还不得烦死。这活还是比较适合小张。”
喻文州想象了一下穿着警服的张新杰,小声笑了:
“是挺合适,不过容易影响他的作息。”
“那小肖呢?”
“时钦倒是可以考虑,下次问问他怎么想吧。”
喻文州顿了顿,
“不问问我吗?”
“你要想干这行,刚才肯定就说了,还等我问?”
“万一你劝一劝我就想了呢?”
“哟,”叶修是真笑了,“这话怎么听着像暗恋哥的小姑娘说的啊。”
“因为我深爱着你。”
喻文州努力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数秒后摇摇头放弃。
“唉,爱你太艰难,还是算了。”
“不是真爱,差评差评!”
叶修调侃的回了一句。
“好歹练练演技,你那表情太扭曲,要被小张看着给人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那就麻烦你示范一下了。”
“示范什么,你就想想我是你最深爱的人……或东西啊。”
叶修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想着对方或许就没恋爱过还贴心地补上半句。旁边的喻文州边听边努力尝试了一下,面部肌肉一阵变换后有些犹豫地开口:
“咳……可是你长得完全不像白斩鸡啊。”
叶修难得无语了一会,然后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
“听我一句劝,趁着年轻,赶紧谈个恋爱吧。”
“你不也没谈过?”
喻文州似乎对此不甚在意,随口反问了一句。
“哎你别说,我还真谈过。”
“和谁?”
不用装,喻文州是实打实地惊讶了一下。
“你又不认识,”叶修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并不嘲讽的那种,“挺好一人——可惜死了。”
“……节哀”
“多少年前的事了,也没什么可哀的。说起来他有个妹妹,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不用不用,恋爱这种事情还是随缘吧。你自己不考虑和她在一起吗?”
“她又不是她哥。要真能看上我,当年我和她哥好的时候我们就该能看出来。”
喻文州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还以为……曾和你谈恋爱的是一名女性。”
“很难接受吗?”
“只是有点惊讶,”喻文州的脸上恢复了得体的笑容,“毕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你没遇到而已。我估计小张和小肖也不是直的,至少是双性恋。这么说,不会你也是吧?”
“也说不定?”喻文州思索了一下,“也许等我喜欢上谁就知道了。”
“那我还是先别指望了。二十多年没喜欢过谁?你是无性恋吧。”
“真不清楚,等我知道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喻文州半真半假地保证到。
“可别,第一时间还是你们小两口腻歪腻歪吧。这么着急告诉我也不怕人家误会?”
“如果对方误会,就指望你帮我解释了。”
“放心,我会告诉他我们情比金坚的。”
叶修下意识地想要掸掸烟灰,然后又想起来口中的烟压根没有点上,重新叼回去张口就是胡扯。
“那我就只好和你比翼双飞了?”喻文州也不是个玩不起的。
“想飞哪去啊?”
“飞到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你还不如和蓝精灵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蓝精灵没有你长得帅。”
“小伙子很诚实嘛,就是太肤浅,怎么能光看脸呢?”
“蓝精灵也没有你机智勇敢啊。”
“但他们活泼又聪明,调皮又伶俐,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善良勇敢相互都关心。”
“你记得这么熟?”
喻文州讶异地回头看他,在他眼里叶修并不是这么有童心的人,然后他看到叶修晃了晃手机:
“现查的,谁还记这个。”
“这样啊。”喻文州又继续往下接,“可是他们不会破案子。”
“这个理由好像挺充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和你一起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和蓝精灵一起生活吧。”叶修顿了顿,“不知道那边同性婚姻合法不?”
……
两人一阵沉默。再继续讨论下去,就着实超出了玩笑的范围。两个单身汉随便怎么闲扯着畅想未来那都不是事,但试图讨论可行性好像就有些逾矩了。叶修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看喻文州不回话也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正想开口,喻文州却抢先出声了。
“如果按照作者的国籍比利时的话,好像是合法的。
“我该回去了,有空再聚?”
喻文州拿出手机查看了时间,已经不早了,继续聊下去会耽误之后的安排。
“我送你出去,”叶修说着站了起来,“顺便抽根烟。”
两个人原路返回到门口,叶修停下拿出了打火机,点上叼在嘴里的烟后收了回去,喻文州则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转身向后方挥了挥手。叶修目送他渐行渐远,确认他离开了视野之后,低头发起了短信。
Part 2
张新杰迈上最后几级台阶,然后推开面前虚掩的木门,带出了略显刺耳的摩擦声。天台上的青年回过头来,暖粽的短发被斜阳染得金光璀璨,闪烁着模糊了面庞。
“时钦?”/“新杰你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青年的语气中透着浓重的不确定。碍于镜片的反光,他同样看不清来人的脸。虽然那人的无论发型衣着姿势,亦或是气质都与他要等的人极为相符,但他还是不敢认定二者是同一人。
“是我。久等了。”
张新杰在阳光下不习惯地眯了眯眼,帮青年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也确认了青年的身份。正往这边走着的肖时钦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示意他来到天台角落的阴影中,边走边说:
“是要说文州那个案子?那不是应该和叶修一起讨论吗?”
“之后会和他说。”张新杰顿了顿,“而且我想先和你单独讨论一下。和叶修讨论效率很高而且有启发性,但他总是比我们想得要更准确一些,思考永远领先我们一步,所以和他讨论能得到的锻炼太少了。”
张新杰说完后,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和一包纸巾,将低矮围墙的一段擦净后递给了肖时钦,然后坐下翻开资料。
“围墙太低,不安全。”
肖时钦接过纸,也擦出一段围墙坐上去。
“毕竟已经是没人来的废楼了,没人会考虑这些。”
“你就来了,我也来了。”张新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会考虑。”
肖时钦也不和他抠这些细节,看着他手中的资料有些怀念地说:
“这是我们四个讨论的第六起案子了吧?算上最初碰上的时候电视里的,就是第七起。”
“嗯。下次又到你想了。”张新杰配合地接了一句,然后马上转回原先的话题,“你看一下这里,我觉得……”
肖时钦尽量简洁地和张新杰讨论完了案情。他平时对推理有着绝对的热爱,但今天的确是没什么聊案子的心情。张新杰不知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还是和他感觉相近,几句话聊完后居然也没再继续延伸,说了一句“暂时就这些了”后便静静地坐在那里,两人谁也不开口。
“当时还真是巧,在酒店吃早餐的时候碰上你们,电视中播放的新闻又正好是一起案子。”
最终还是肖时钦率先打破沉默,他不希望张新杰觉得自己过于反常。反常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他们都清楚这点。他一点都不需要“被发现”这件事带来的变数,所以必须尽量不露马脚。
“概率的确很小。”
值得庆幸的是,张新杰愿意接他这个没话找话的怀旧话题。肖时钦略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续:
“是啊,四个喜欢推理,作息时间,生活习惯等等都不同的人,在同一天早上到同一个城市的同一所酒店吃早餐,电视中还正好有案子……”肖时钦想了想,接着说,“新杰你当时是为什么去那来着?”
“工作需要。酒店是公司统一定的。”
张新杰其实很少聊这一类的话题。他不是一个拘泥于过去的人,过去对他来说只是经验教训的来源。而分析自己过去中的功过得失,显然不是一件适合同别人一起进行的工作。
但是还能聊什么呢?
如肖时钦所说,他们四人除了热爱推理之外,几乎毫无共同点。再加上他本身就不是很擅长发起话题,一时似乎也无话可聊。而在对方已经给出话题的情况下直接离开,那更不合适了。便只好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往下说。
“我是一直想去,直到那之前几天才终于有了空闲。之后我们居然就在电视前聊上了,还建了QQ群说以后继续讨论。再后来就变成每隔一段时间由其中一人想出一个案子剩下三人讨论分析了。”
“嗯。”张新杰小幅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又觉得对方说了不少自己回一个字太不礼貌,又加了一句,“有时间应该四个人再聚一下。上次文州出题时本来要聚,但因为你和文州临时有事就取消了。”
“的确,太遗憾了。没办法,总要给工作让步嘛。虽然是法定节假日,但那么多的工作摆在那里,不处理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别太拼了。”张新杰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认可这样的做法,“心里不踏实也比生病好些。”
“谢谢,我会注意的。”肖时钦思考了一下,“也许我该考虑换一份不常加班的工作,新杰你有什么推荐吗?”
“我的工作大概不太适合你。”张新杰摇了摇头,“如果有想到我会联系你。”
“多谢,那就麻烦你了。”
肖时钦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表情。换工作他的确是考虑过的,虽然最终不了了之了,但也算是埋下了种子,哪天遇到合适的机会说不定就会再翻出来认真考虑。
“你也可以问问叶修。”
“有道理,他的话,经常加班的工作根本不会考虑吧。”
“有可能。”
“我们好像真的没聊过什么关于工作的话题啊,完全不知道大家都是干什么的。下次聚会可以聊聊这个。”
“那时你可能已经换工作了。”
“那就新的旧的都聊聊。说不定换工作的还不止我一个。”
“说不定。四个人都换了工作也是有可能的。”
“那就变成怀旧专场了,四个人一起聊自己的上一份工作。还有可能两个人以前或现在是同行,或者一个人现在与另一个人过去的工作一样,甚至两个人恰好交换了工作。”
“几率不高。”
“应该说很低吧。但如果真的出现会很有趣。”肖时钦想象了一下,“尤其是最后一种。但最巧的,应该是每个人恰好换成另一个人之前的职业,连成一个环这样?”
“不。最巧的是四个人换之前与之后都是同一种职业。”
“有道理。不过这种大概没有机会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张新杰偏过头,略带质疑地看着肖时钦。他们四个人从未谈论过相关话题,理论上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其他几人的职业。他推理出来了?猜到了?和别人单独聊过?他知道谁的职业吗?是谁?是什么?
“我这种加班频率的工作,你不会考虑的吧?”
“不会。”
张新杰果断地说到,同时转过了头。肖时钦并非通过强于他的推理能力得知了一切,只是根据对他性格的了解与两人之前的对话做出了猜测,这令他感到安心。
这时,他的目光瞥到了隐在一旁阴影中的黑色包裹。那包裹看起来很新,会是早就在这里的,那么就只可能是肖时钦带来的。里面是什么?隔着包裹来看,形状类似于天文望远镜,或者其他一些要危险得多的东西。
“你对天文感兴趣?”
张新杰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包裹的方向,略有些突兀地问到。
“啊?嗯,大部分有着复杂规律的东西我都有兴趣。”
肖时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接上。
“你也感兴趣吗?”
“略有了解。”
没有人再接话,两个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先走了,回见。”
几分钟后,张新杰起身,向肖时钦的方向略点了点头,然后离开。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了肖时钦的声音:
“回见。”
张新杰离开后,肖时钦将包裹拿到围墙边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后支在墙上。
没过太长时间,身后张新杰刚刚关好的门被扣响,又一个人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
喻文州笑着走进来说到。
“好久不见啊。”
喻文州的余光恰巧看到了墙头的物体,声音有些惊讶:
“那是……枪?”
“没子弹的。”肖时钦说着开了一枪证明自己的话,没有安装消音器的枪声丝毫不显沉闷,“我就是当望远镜用,看看风景。顺便也能体验一下当狙击手的感觉。”
“所以选了这里啊。”喻文州思索了一瞬马上理解,“心情好的话还可以放几枪试试。”
“是啊。你要不要试试?”
“正有此意。”喻文州说着上前一步,学着肖时钦的动作从瞄准镜向外张望,“可以开枪吗?”
“当然。”肖时钦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最好别开太多次,虽然一般不会,但如果正好有人路过,可能会被吓到。”
“那就不用了。”喻文州将手指放在扳机上,但没有按下,“看看就好。”
“嗯。”
肖时钦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出声表示同意。
几分钟后,喻文州起身离开了面前的枪械,坐在了旁边的墙上。
“当心,围墙可能不太牢固,尤其是最外层。”
肖时钦回到枪前,提醒到。
“谢谢。”喻文州又往前坐了一些,基本只是靠在上面了。
“也不用这么小心,比较容易损坏的也只有最外的1/4左右,剩下的部分足够厚。”
“还是小心为上。”喻文州笑了笑,仰头望天。
Part 3
喻文州来到和肖时钦约定的天台,正看到矮围墙边的肖时钦,以及架在墙头的枪。询问了几句之后,退到一边,坐在肖时钦的身旁看着风景。
离日落还早,但是离正午也过了很久。略被云雾遮掩的太阳歪歪斜斜地挂在天边,依旧将整个世界照得明朗。天台周围的环境只能用荒芜来形容。没有什么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只有残破的墙角边、崎岖颠簸的小路旁有几丛不知名但随处可见的野草,勉强还称得上茂盛。总的来说,根本无景可言。
但喻文州观得安静,肖时钦更是看得认真。
“对了文州,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单膝跪在地上的肖时钦依旧紧紧盯着瞄准镜,头也不回地问到。
“是这样,新杰和叶修之前都有找过我,询问关于案件的一些细节,我觉得最好也和你说一下。”
“这样啊!多谢了。”
肖时钦终于舍得转过身来,喻文州对着手中的草稿纸讲解。喻文州讲得很慢,很细致,肖时钦时不时在他说完一句话后提出更进一步的问题,他便耐心地一一解答。大约一小时的时间后,两人停止了讨论,肖时钦继续向远方张望,喻文州则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我刚才去找叶修了。”冷场了一会后,喻文州开口,“他说推荐你当警察。”
“我就算了吧。”肖时钦摇摇头,没有询问去找叶修的原因,而是顺着他的话题往下闲聊,“文州你考虑考虑?”
“我也不是很感兴趣。”喻文州顿了顿,“我们还以为你会比较适合呢。”
“怎么会,”肖时钦失笑道,“倒是你的确可以试试。”
“还是不争论这个了。”喻文州摇摇头,“适合与否也只是我们的主观感受罢了。聊点别的?”
“好啊,比如——”肖时钦顿了顿,目光看向喻文州,“你不热吗?”
现在已是初夏,喻文州却身穿长裤外套,与肖时钦身上清爽的短袖T恤和七分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好。前些天有点感冒,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没事吧?最近晚上还是比较凉的,的确容易生病。我记得前几天有下雨?”
“嗯,伞借给同事了,就不小心淋了一段。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肖时钦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但最近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早点回去吧?”
“天还早,今天穿的也够厚,不用太着急。你平时太忙,难得见你,不多聊聊怎么行?”喻文州拽了拽袖口,半开玩笑地说到。
“我没有那么难见吧……”肖时钦尴尬地稍微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那就再待一会吧,要是冷了可以去楼道里。”
“怎么没有?你是我们四个里最忙的了。”
喻文州说的是实话,肖时钦是四人当中加班最频繁的一个,聚会的时间也经常是在迁就他。肖时钦无法反驳,沉默了几秒后转回身去不再看着喻文州。喻文州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是想留在这里看落日吗?”
“嗯。你也一起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会嫌这里风景单调吗?”
肖时钦的语气有些诧异,他的确没想到喻文州并未因风景的无聊离开。喻文州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
“你不是也一直在看?”
“不一样,我用这个还是能看到活物的。”肖时钦拍了拍枪管向他示意。
“我也能看到。”喻文州笑着拍了拍他,“这不是吗?”
“……”肖时钦沉默了一会,然后指了指四周,“严格来说,那些草也算——但我的确不是这个意思。”
喻文州无言地笑笑。他明白,也清楚肖时钦知道他明白,所以没必要再把这些说出来。
“其实空旷一点也有好处,这样看到的日落比较完整。”
“也对。不过那之前可能就会比较无聊了。”
“不无聊,不是在和你聊天吗?”喻文州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略有些委屈的表情,“还是说时钦觉得和我聊天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咳咳!”肖时钦觉得自己差点被口水呛到。认识了这么久,他基本习惯了叶修随时随地的无差别嘲讽,以及张新杰有些过头的精准,却还是无法习惯喻文州时不时的玩笑——哪怕是在他不知道喻文州和叶修之间的玩笑已经上升到什么等级的情况下。
喻文州低声笑笑。作为一个有时爱开玩笑的人,他在3个人中还是更喜欢逗肖时钦一些。不同于也是一句玩笑呛回来的叶修和让你觉得开玩笑就是一种罪过的张新杰,即使喻文州已经有意识地降低了玩笑的频率和程度,也能常常将他逗得无言以对。
当然,也不能太过分。喻文州很快转移了话题:
“所以在这比较‘无聊’的时候,我们聊些什么?”
“呃,随意吧。”
“那,你平时那么忙,枪有时间保养吗?”
“还好,总还是有时间的,就像今天。所以只要控制好数量就来得及。”
喻文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你的休息时间比我们都要充实?”
“可能吧?你没有什么个人爱好吗?”
“有,但都不耗时间。”喻文州思考了一瞬,“我倒认识一个把工作当成个人爱好的人。”
“工作?”
“也不一定是爱好,可能只是他拥有非同寻常的责任感。”喻文州认真地思索了几秒,“不过如果责任感高到那种程度,工作也就和爱好差不多了。”
“这样的人,很多公司都想要吧?”
“嗯,但他不走。”
“这还真是……”
“忠心吗?”
“嗯……”
“也不是,大概也是责任感吧。而且如果换了公司,人脉和信任都要重新培养。”
“这样啊。那他的公司应该很不错?”
“相当不错。”不过我认为还是我们更优秀。喻文州默默地想。
“他对推理有兴趣吗?”肖时钦突发奇想,“如果有兴趣,下次可以叫上他一起?”
“有一些,但是他没有空余时间。”喻文州遗憾地摇摇头,“而且我们关系并不是很好。不过有机会你可以认识一下他,我觉得你们有些相像。”
“会吗?那真是荣幸。”
肖时钦感到些许的惊讶,他自认是个很普通的人,但因为身边的人大多并不普通,反而很少有人说他和别人相像。
“嗯。并不是性格或长相上的,就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气质?”
“那我真的很期待能见到他。平时很少被说和别人像。”肖时钦发自内心地说到。
“其实你和叶修也有些像的。”
肖时钦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他从未觉得自己和叶修有相似之处,除了都喜爱推理之外。但如果喻文州是说这个……
“如果这么说,我们四个都有些像吧?”
“你们相对更像一些。”喻文州明白了他的疑惑。
“是这样吗?”肖时钦等待着喻文州更进一步的补充。
“嗯,推理技巧,以及……气质,都是。”
肖时钦大概理解了喻文州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我的推理技巧很多是向他学习的。至于气质,大概是向他学习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的吧。”
“我觉得不一定。”喻文州又思考了一会,“最初遇见时,你们的气质就有几分相似。”
“那我就不知道了。”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不用放在心上。”
肖时钦正要接话,喻文州却突然出声:
“日落了。”
两人停止了交谈,静静地看着泛起霞光的天穹,以及在其上缓缓挪动的一轮红日。十余种深浅不一的颜色在空中交织变幻,红与蓝的交界线一寸寸一尺尺地向后延伸,已经将世界吞没了大半。那一簇光向地平线艰难地蹭着,为大地一层层镀上金。
那光芒有些过于耀眼,喻文州把手缩进袖口,握紧,余光从漫天覆地的光彩中移到了肖时钦的背上,大约就是后心口的位置。肖时钦也不知是否有注意到,他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瞄准镜,有限的视野对准了远方一个渺小的点,几乎是眨也不眨地紧盯着。
日落还在继续。
那些金色的,粉色的,橙色的,红色的,如云如雾,充斥在空气中,仿佛能通过一次呼吸渲染你的鼻腔,呼吸道,肺,再经由血液输送到全身。巨大的火球似乎是想赶在熄灭前散发出所有的光和热,两人都能感受到温度的上升。亦或只是心理作用?
渐渐地,绚烂的天空中开始渗出一丝丝暗而透亮的蓝,混在一起成为某种说不分明的颜色。喻文州的手从袖口滑出了些许,闪过一点反光后又马上缩了回去,似乎对这美景并无丝毫的影响。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风景,以及风景中的什么。
Part 4
张新杰在一片昏暗中等待着。
房间里是有光线的,但太过于黯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头顶上年久失修的日光灯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按下开关后只能得到几秒钟微弱的闪烁,除了在眼前留下一道许久才能消去的残影外基本毫无用处。
他没有开门,虽然那是照亮这里的唯一方式。这是他的习惯,或者说是一种坚持。一扇关着的门会挡住自己的视线,但也能将来意不善者阻上一阻,同时给屋内人一个提醒。两相比较之下,似乎还是关上更为安全。
许久之后,墙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亮光,随后越来越宽,越来越亮,同时弯弯折折出现了几个转角。门被人推开了。阳光照射转着圈落下的灰尘,给外面的世界打上了一层柔光,让一切显得朦朦胧胧。
张新杰注视着仓库大门,提前做好了应对错误来者的准备,随后又略微放松下来。走进这里的人是他要找的没错——只是迟到了。
那人拍打着身上的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他没关门,这让张新杰稍微皱了皱眉。阻止了那人抽烟后,两人寒暄几句,带上大门走进废弃仓库的深处,开始布置“现场”。
张新杰穿梭在房间里。他不断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件件的物品,将它们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其中有些来自喻文州的手稿,有些则不在其中。他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布置了几股蜿蜒曲折的导线,再用一些箱子,家具等将他们一一遮挡,不露一丝痕迹。随后他用钉子与胶带将他们牢牢固定在地面。这些在喻文州的设定中并无细节的地方,应该不会被注意到,所以即使固定住也可以说是为了防止破坏现场,很难让人起疑。
处理好了这些,张新杰开始专心布置喻文州描绘的场景。虽然空间并不大,但是有着不少容不得差错的细节,相当的耗时间。
“哟,挺利索啊,专业的吧?”
正布置到一半的时候,叶修晃了进来,环顾一周后说到。
“不。”张新杰向外看了一眼,“你的进度比我快。”
“是啊,你布置得挺利索,就比我差点。”叶修眼都不眨地瞬间改口。
“你是专业的?”张新杰立刻注意到了其中的问题。
“哥这叫天分。”
张新杰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叶修如果没事就该出去了。叶修耸耸肩随他的意离开。
张新杰继续布置房间。老旧的储藏室已经略微显出了案发现场的模样,屋内的陈设映着明晃晃的电灯,反出片片惨白的光。他小心地拿出几包医用血浆,拿着量筒,滴管等等在地面与墙面上仔细地滴溅涂抹,然后又擦掉,重新滴上鲁米诺试剂。很快,房间四壁亮起了明蓝色的荧光。最后,他又一次检查了之前那些导线,然后拿出一块毛巾擦干双手,走出了房间。
门外的叶修还在慢悠悠地走来走去,对比之前的效率,明显是在偷懒。张新杰默默地帮他摆放好最后几样物品,于是叶修干脆直接放手不管,坐在一边休息。
张新杰看了看表,已经差不多到了和肖时钦约好的时间,于是告别了叶修离开仓库,并约定好短信交流。
很快他来到了肖时钦所在的天台。那里并不算很远,而且相当好找,毕竟这周边的高楼寥寥无几。张新杰和他讨论了案情并闲谈几句,顺便陪他怀了怀旧后,便告辞离开。去找肖时钦只是为了给叶修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并没有兴趣多说什么。
之后,他并没有回到仓库,而是走进了附近一间无人的平房。他掏出手机,确认了时间,然后发出了几条例行公事般询问进度的短信,等待着对方的回音。他知道叶修并不熟悉手机的操作,也很少会去在意是否有什么消息,所以要等上多久都不奇怪。把待机后放到一旁,张新杰开始在背包里随意地翻找。十几分钟后,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张新杰拿出他刚才想找的东西,然后划开锁屏,看到了叶修发来的回复。
叶修发来的是几条没什么意义的信息,基本没有提到推理的进展。张新杰发回一条消息指出他的跑题,并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无可奈何,叶修只得较为详尽地发来了自己的想法,和张新杰认真讨论案情。很快,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两人将已知信息讨论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就要靠各自思考了。
“快日落了吧?”
张新杰平时并非喜欢闲聊的性子,偶尔像现在这样需要扯两句,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得没话找话,总之先继续聊着。
“还一小时多点呢。”
那边的叶修看向窗外,估算出了时间回复到。
“什么时候回去?”张新杰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左手握住的东西,手掌也稍稍收紧,意识到之后又马上放开来。
“既然提到日落了,看完再走呗。”
张新杰松了一口气,右手继续飞快地打字回信。
“下次的案件可以和日落有关。”
“成。我说小张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好好说话,别动不动换话题。”
……
张新杰十分苦恼。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是说点什么对方都能懂,坏处就是永远不会认为对方目的单纯,总感觉别人的话暗藏玄机意有所图。何况他们的确很少无意义地闲聊。
尤其是他。
何况他还的确意有所图。
“随便聊聊。”
没办法,张新杰只得选择实话实说,只是留了半句没有说全。
“你这是啥时候转性了?我要截图发给小喻小张他们得说是我p的。”
“你手机用得比以前熟练了,用词也更网络化。”张新杰敏锐地发现了叶修话里的另一个关键点,或者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关键点,毕竟其他的话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是啊,拜你们所赐”
叶修在手机相册里翻找了一下,发过去一张‘冷漠’的表情包。
“小喻用你的照片做的,形象不?”
“还好。”
张新杰客观地评价了一下,也开始翻阅手机中的图片。虽然他并不喜欢使用表情包,但手机里还是留了一些。张新杰不喜欢这个话题,但是至少要比无话可说好上太多。最终他选中了一张喻文州的“^_^”
“这张比较形象。”
“啧,笑面虎啊。小张你跟谁学的开始做表情包了?”
“文州。”
“喜闻乐见。他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刚教给你就被你坑了。”
“不是。我在他教给时钦之后做的。”张新杰立刻表示自己并非刚学会就开始坑人。
“小肖居然也被带坏了?你们这是想联合起来孤立我啊。”叶修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句
“我们并不认为你会为了制作表情包使用手机。”
“这不是理由。不行,你们得请客赔罪啊!”
叶修勉强算是得了理,马上开始顺口敲诈。
“日落了。”
张新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是日落,其实天空才刚刚开始泛红。叶修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了蹭饭的机会,开始在短信中声泪俱下威逼利诱地要求三人请客。张新杰无奈扶额,坚定地驳回了他的要求。两个人又争论了几个回合,最终结果和没说一样,决定下次还是按照老方法,推理结果与答案相差最远者请客。
“你别说,在这看日落的确是不太一样啊。”
叶修盯着窗外随手感慨。
“这附近房屋较为低矮,不会遮挡视线和光线。”
两人就这样继续不断地聊天。他们回复的速度很快,几乎像是没有停顿一般,刚刚发出短信就能收到下一条。一片金光璀璨间,太阳像八倍慢放一样缓缓落入地平线,但撒出的金箔与红纱仍在天地间蔓延。
“怎么了?”
张新杰的上一条消息已经发出十余秒了,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他有些疑惑地发出消息询问,却依然没有回音。
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张新杰只恨自己没有在那边安一个摄像头,或者和叶修视频通话。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反常,如果不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根本无法解释。也许叶修发现了他的布置有问题,正在检查?还是说出了什么意外,他受伤或丧命了?难道那个布置出的案发现场这么快就要真的发生一起凶杀案了?一瞬间,张新杰已经想到了不下十种猜想。
“没事,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叶修终于想起了他正和张新杰聊着天,赶快回了消息,大脑却依然思考着望远镜中远处楼顶的细微光亮。金属的反光?的确是相当有趣。再看他旁边那人——
今天恐怕没那么简单啊。
叶修将手机切回到短信界面,点开张新杰的名字下面那人,飞快地键入一行文字,然后将手指停在了发送键上。应该快了。
另一边的张新杰则陷入了更深的纠结当中。不管怎么想,那条消息都像是叶修发现了什么,但万一是他理解错了怎么办?
但是,如果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那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那么,就是现在了。张新杰这样想着,攥紧了手——
在这落日的余晖里。
Part 0
“砰!”/“唰!”/“哒!”/“轰!”
end